7月1日。
半夏。
我说前天晚上梦到奶奶好起来了。但是不敢说。昨晚又做了相反的梦。
过了很久我妈回了一条。没有梦了。5号上午火化。我很冷静地回她,那我4号回来。
呆坐了一会儿,我还跟室友说,为什么我妈说的时候我没有感觉。好像就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发生了。我也就这么接受了。好像我们之间的相隔太远,时间和距离给情绪蒙上了黯淡的纱。我知道我的问题很难回答,我也只是没话找话。
然后开始买票。点击购票人的时候,我的名字下一栏就是奶奶的名字。这辈子就给她买过一次票。去年她来上海看眼睛,检查完本来想她再留一会儿,她放心不下爷爷,选择早早坐高铁再转车回去。我忽然意识到,这是确切的,我不能再有第二次机会给她买票了,乱七八糟的承诺也不会再有实现的一天。
第一个想起来是本科快毕业的时候,大部分都是本地的同学,我羡慕他们家里都有人来,一起庆祝毕业,拍合照,热热闹闹的。奶奶说太远啦,身体不好,没出过远门,去不了。我说那我硕士读近一点,到时候你和爷爷都来看我。最终也不记得为什么没有成行。我还是一个人毕了业。匆匆忙忙地一头扎进新生活,好像连毕业照也没有给她看过。
我问奶奶什么时候走的。过了很久很久才告诉我是24号下午6点。
我问为什么一个星期了都不告诉我,我妈说尽量想让你少一天难受。理智地想我能理解我妈,但是难过和被隐瞒的怨愤混杂在一起,我只能躲在厕所嚎啕大哭。
6月17日
爸爸是小儿子。医院陪奶奶,他和妈妈回来找祭老的东西。
那天下午,相熟的眼生的婆婆婶婶们过来,指点我爸妈要准备什么东西让老人带走。言语间说到奶奶没有跟大家交代身后事,跟奶奶很要好的一个婆婆说,那是因为她还想做人啊,谁就想这么走了呢。
我不是很想回想那天晚上奶奶的样子,前一天晚上而已,可那可能是我见到她最后有意识的时刻了。我最记得是爸爸和伯伯们在扶她起来的时候奶奶很微弱地说了一句:去医院啊。爸爸说去现在就去啊。
但是其实都已经早早准备起来了。拍好的证件照,几年前就挂在墙上了。下面是夹了各种纪念照片的大玻璃框。再旁边是我小时候提着花篮眉心点着红点傻乎乎的单人照片。一放二十几年。
在柜子里翻到了红色的大包,里面装着爷爷奶奶各自整套的衣裤,是订做的,一层层穿好了又叠得整整齐齐,拿绳子捆好了。还有两双袜子。又找到了一个佛包,妈妈说是奶奶之前要她托人带回来的,每次去念经拜佛都背着的。婆婆一眼认出来说,这个她肯定要带走的,到时候穿好了衣服再斜着搭她身上。但其余的头枕足枕、鞋子、肚兜都不知道在哪。
后来在楼上的箱笼里找到了,也是整整齐齐的一捆,还有腰带夹在里面。婆婆说奶奶还讲过鞋子是自己缝的哩,最上面是两片分开的,穿着舒服。肚兜是奶奶的妈妈留下来的,上面奶奶连印都盖好了,去普陀盖的印。
找老人衣的时候有个箱笼锁住了,爷爷没有钥匙,医院送回来的奶奶身上的钥匙也打不开。问爷爷知不知道东西放在哪,爷爷摆摆手,说,家里的事情都是奶奶一手安排,他不知道,也不管这些事的。
我回想起来,家里的事情的确都是奶奶一手安排,爷爷很爱奶奶,尊重奶奶,妈妈还偶尔抱怨过只要奶奶发话,爷爷不允许任何人不听。
祭老的事情爷爷和我们小辈一样,都不知道奶奶有在准备,只有那条被子见过。因为是青色的,爷爷嫌会染色,而且说颜色不舒服,奶奶说,先盖几次,才好带过去用咧。
于是又到处找可能有用的钥匙,结果翻爷爷奶奶放户口本存折这些重要东西的永远上锁的抽屉时,看到还有一张我年初刚买了新镜头好玩给爷爷拍的照片。爸妈催了我好多次我才洗了一张出来。
去年,奶奶来检查眼睛,我们去了外滩,我拍了几张她,当时在相机上给她看过,但是那时候还没做眼睛手术,她走路都要扶着,模模糊糊地看不清,外滩风很大,她问我是不是拍得人很傻,我还嘻嘻笑着说是啊,风把人都吹傻了。奶奶也笑。
那会儿到现在,大半年了,她眼睛做了手术能看见了,我也没有把相片洗出来给她看。现在,她没可能再看到了。
今年清明的时候奶奶不舒服住了快半个月的院。再往前2月底晕倒,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,医院,在ICU第二天才醒过来。但是是醒过来了的。出院的时候医生说(心脏病)再发作就危险了。
可是这段时间身体和精神是在慢慢地好转,没再发作过,原本一直吃不下东西胃口也开了,体重也重了四五斤。
五一我回家去看她,奶奶一定要给我钱,她说怕自己看不到我结婚生子了,现在就这么一件事还放不下,说我都不带回来让她看。这样她走得都不安心。我坐在她旁边,不是很敢看她的脸。我怕我哭出来。她说这话的时候只是怕遗憾似的叹了口气,有些嗔意地拍了拍我手。我说不会的,你不走,再等一等嘛,还有好久陪我。
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。
端午回家,我说中秋节可能不回来了,因为单位可能要值班,其实不是,因为我想考试但又不想告诉爸妈,所以先提一句。然后说但我端午先回来了嘛。奶奶说是呀总不好老叫别人给你值班的嚒。
我都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中秋不回。
屋子里乱糟糟的翻箱倒柜,我和爷爷坐在床沿,沉默着。
前一天晚上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,我看着他反复地哭,实在受不了了拿手拍自己的头,我想让他稍微休息一会儿,眯一下,老人家熬着身体扛不住,给他喂了两次救心丸,不敢再喂了。爷爷问我,奶奶如果走了,他一个人怎么活下去。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。
高中的时候我闹着不肯住校,没人带我,奶奶过来,依稀才一两星期,坚决不肯来的爷爷也过来了,天天在附近遛弯儿,说领着奶奶去了远点儿的菜市场,又给我讲以前二爷爷在这求学的事。相濡以沫63年,他们俩是彼此的精气神和支柱。奶奶住院,爷爷睡不着觉,爷爷住院,奶奶一样放不下心。
现在爷爷是听不到。我知道他在想奶奶。我什么也没在想。脑子里空空的。我甚至隐隐地觉得他们好莫名其妙。医院,医生救回了她,她还有呼吸心跳,还有生命体征,为什么就开始找这些东西了。我不想理他们。
三点多四点堂哥也过来了,我抬头看他,他眼睛也是红的,他低头看爷爷又看我,然后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。长大后明明很少联系,在这个动作里我却突然从未如此深切地意识到彼此是亲人的概念。我的奶奶和他的奶奶是同一个人。我们对她的感情彼此相羁绊。
那医院看奶奶回来,舅公也在爷爷家。爸爸去年起身体一直不好,晚上又没有吃饭。舅公说,现在是你妈妈看不到了,她如果知道,是要叫着你的名字说你的。不爱惜自己的身体。爸爸没有说话。过了一会,舅公又说,你会好起来的。你妈会保佑你的。
可是那时候,奶奶已经重新有心跳和呼吸,为什么他们都已经认为奶奶不在了。
回到上海后知道奶奶是脑出血而不是心脏病的时候,我知道总要面对这一天。只是不知道这一天已经来了而我还全然不知。
奶奶在抢救室的第二天下午,我坐在厨房门口,看着风吹过兰花的叶子。
仿佛小时候每一个夏天的午后。
我躲在爷爷奶奶的四柱床上,蚊帐围起一方天地,小吊扇吱呀呀地转,奶奶给打着扇子,望出去后院,阳光热烈地照耀着每一丛绿色,摇水泵和旁边的小石板上粼粼泛着光,醒来会有凉在水缸里的蜂蜜水让我带去学校。
撒一会儿娇就安心地午睡了。
奶奶,我4号回来看你。
你等一下我。
昼眠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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